自由。

我牽著丈夫的手，走在人潮洶湧的地鐵站，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步一步緊跟著我。

一個月前，丈夫的左眼突然發生視網膜病變，黃斑部出血嚴重影響他的視力，從此以後，我們的世界也進入一片混沌黑暗。

上班時間的捷運站，人潮像大海裡的魚群般從四面八方洶湧過來，在我們身邊匯集，又擦身而過。丈夫不知不覺握緊我的手，生怕被沖散了。結婚十幾年來，我們很少這樣在公共場合緊緊牽手，也許對於視力極弱的丈夫來說，他已無視於別人的眼光。

好不容易走到月台，候車的片刻，丈夫仍一如往常沉默。即使越台上人聲鼎沸，還有地鐵進站的嘈雜，我感覺丈夫那種巨大的沉默，像寂靜的海洋包圍著我，使我幾乎要窒息。

眼睛出事後丈夫就如此沉默，我知道，那沉默是一種無言的感謝，感謝我在眾多生活瑣事的纏磨中，願意無微不至地照顧視力微弱的他。那沉默有時也是一種愧疚，而在視力不佳又急需依賴我幫忙時，愧疚又變成不安和生氣。

有一天我為丈夫讀報，衣從他的指示打開電腦，曾經沉溺網路便利，習慣資訊生活的丈夫，熟悉的指揮我每一個步驟，無奈我不是他的手和眼，總是跟不上他腦中運轉的速度，於是他忍不住大發脾氣，把我趕離電腦前，但他發現自己的視力真的不堪使用電腦，於是更多的沉默。

這種情況持續好幾個月，不知何時會結束。出門的時候，我已經習慣必須牽著他的手，彷彿是一種暗號，用力三下是「我愛妳」。用力一下呢？可能只是心裡的一聲嘆息，或是恐懼。

我們要這樣牽手多久呢？我其實也放不開他的手。

剛結婚的時候，他喜歡牽著我的手散步，彼時被他那雙溫厚的手握著，是生命中的一種恩慈，自從父親背離我們，不再顧念母親和我的生活後，丈夫是第一個和我牽手的男人，牽手原來是一種醫治，把手交給一個初相識的男子，需要多大的勇氣？進入婚姻，和一個男子牽手走進禮堂，需要更大的勇氣。也許是牽手給了我勇氣，我竟然這樣一路走了過來。

捷運列車緩緩進站了，在人群簇擁中，我們的手牽的更緊了，一起踏進車廂，彷彿進入無人之境，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還牽著對方的手。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們還牽著手，就有勇氣繼續搭成命運的列車，走向不可知道未來。
(2004.12.15 自由時報 詹夢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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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
我要的感覺就像是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