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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這樣的標題真是沉重。
而我,似乎也沒有老到可以談論「人生」這兩個字。
但最近的我煩躁到覺得應該要寫些東西來抒發一下這些雜七雜八的感覺。

二月二十四日
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早上我睡過頭,原本應該六點半起床的我到了七點半才發現自己睡過了頭,看到手機上的時間時還罵了一聲美國國罵。

把原本需要半個小時準備時間的例行事情用五分鐘完成,然後到飯桌上吃早餐。
媽媽已經把早餐準備好了,我一口接一口的把早餐塞進嘴巴,媽媽坐在我旁邊,然後問我:「姊姊今天晚上要念書嗎?媽咪今天要回台灣了,妳要來送機嗎?」

我應該要去送機的,媽媽要回台灣受訓四個月,期間我可能無法跟她通電話,我理所當然要去送機,但是媽媽還擔心著我有沒有功課。那種溫柔很小可是卻很深切。我停了一下進食的動作因為我覺得自己哽嚥了,為了掩飾想哭的心情,所以我說:「吃太快了有點累。」

我接著想把早餐吃完,可是突然一股腦的哭了出來。

我把碗放下,緊緊的抱著媽媽,哭了有兩三分鐘,眼淚無法停止。

從那一刻起我才明白自己對媽媽有多麼的依賴,我還是想一直一直當她的女兒,賴著她不想長大。

媽媽抱著我拍拍我的背,我什麼話都沒有多說,她明白我對她的不捨了。

那一天我上課根本無法專心。一想到那個畫面就讓我眼眶泛紅。
同事看出我的心情,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卻不敢告訴他。一來怕我一說就在他面前哭了,二來怕他笑我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捨不得離開媽媽。

可是,有多久我沒在父母面前表露我真正對他們的情感了呢?
而能夠讓媽媽知道我對她的不捨,是不是也是一個很難得的經驗呢?

我想,我的父母是很成功的父母,能夠讓他們的孩子對他們捨不得而且把那樣的情感表達出來。
我不知道未來的我是不是也能讓我的孩子對我做相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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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一日
星期四下午。上完班了還留在辦公室裡一邊等弟弟下班一邊看書,是George Orwell的1984。Jo-Ann也在另一張桌子上讀書。

Vincent走了進來,他才剛結束了OPT的workshop。他整理了一下東西,洗了洗手。我稍稍的看了他一下發現他瘦了一大圈,Vincent從上學期末就常生病,這學期初也請了好幾次假。

然後Vincent問我和Jo-Ann有沒有時間,開玩笑說我們兩個麻煩大了要找我們兩個約談。

進他的辦公室後,他告訴我們他將會休息六個月去做治療,這個學期都會看不到他了。如果我們沒看到他的話,不要以為他被炒魷魚了,他只是休長假而已。

我和Jo-Ann跟他閒話家常了一下,像是瘦了很多阿,留下他的email,可不可以告訴其他在辦公室工作的人阿等等,但是我不敢問是怎麼樣的治療。

要離開他的辦公室前,Vincent問我們還有沒有什麼事情,因為今天會是他在這裡的最後一天。我們本來有所忌諱,但他說沒甚麼關係什麼都可以問。Jo-Ann於是鼓起了勇氣問:「是什麼樣的治療?是癌症嗎?」

Vincent回答了是。

Jo-Ann又問了是哪一種癌症。我聽不懂那個癌症的英文名字,不過是一個腹部的器官。

Vincent還跟我們開玩笑說,他現在因為治療需要可以用大麻了。

我把頭別向另一邊,不敢再看著Vincent。已經聽不懂Jo-Ann和Vincent之間又講了什麼。

一結束談話,我看見Jo-Ann也紅著眼眶,我告訴她我剛剛差點要哭出來了,她牽著我的手到走廊上。

一離開辦公室,我們兩個站在走廊上相擁而泣。我這才發現Jo-Ann的個子真的好小。過了一陣子,我們到了洗手間拿衛生紙,出來後心情還是無法平復。

於是我和Jo-Ann到校園走走。這是第一次我在校園裡沒有方向的走。兩個紅著眼眶的女生就這樣走著。其間很安靜,因為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微微的冷風讓我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下,我剛剛還以為我在某一部連續劇裡面。

想了很多事情,反覆考慮著還能接受治療的癌症應該還是不太壞的,但是腹部的器官可能很嚴重,剛剛那個癌症的英文名字到底是什麼,想到了因肝癌過世的外婆,想到了癌症治療的痛苦,好多好多,如果可以我想要關掉腦袋運作的開關,因為一想起這些又讓我想哭。

還是得走回辦公室裡面。心情還是沒能從那個震驚的消息中回復。弟弟問我怎麼回事,我跟他說我和Jo-Ann去外面走走因為Vincent告訴我們他得了癌症…

然後我又哭了,靠在弟弟的肩膀上。

坐在後面的Natasha聽見我的啜泣聲,把我帶到後面,緊緊的抱著我,之間隔著她未出世的女兒Peanut。可是我哭得更厲害了,有一些無法自己,好無助的感覺間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洩的肩膀。

Natasha不斷的安慰我說她明白我的感受,輕輕的拍著我的背,就像媽媽那樣。

好不容易我終於停止,是因為Natasha去拿面紙給我,看到了Cynthia的Hello Kitty 面紙盒,讓我笑了出來。

然後和Natasha談了一下子。關於她的婆婆也過世於相同的癌症,還有Vincent生病的細節。Vincent已經是癌症第四期了,擴散到肝臟和肺臟,所以他才一直咳嗽…還有一些細節我記不太清楚了。

我嘆了一口氣。

Vincent看起來還很年輕,大概四十幾歲而已。Natasha說他今年是四十九歲,可是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我從上個學期開始都是找他當我的顧問。他曾花兩三個星期幫我查我想轉學的學校資料,他曾下班後留下來幫我想要怎麼寫申請大學的自傳,他曾幫我看我英文的research paper,他曾讓我在下班後多留在辦公室等弟弟下課所以我不用到外面自己一個人,他曾在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電話的時候幫我,他曾在我不小心多收一個學生進drop-in的時候幫我,他幫我好多次,好多次。

他還答應我要和我一起去UC Davis campus tour,可是這次他食言了,因為他要開始進行化療…

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樣那麼好的顧問了,他總是對每個人都很好,我還沒看過他發脾氣。

我好想要給他一個擁抱,可是我不敢,因為我知道我一抱他我就會在他面前哭,但是我不想要在他面前哭。

所以,這個學期他待在辦公室的最後一天,我沒能鼓起勇氣給他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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